声音与声音不会彼此忘记

我不可东去西去,我只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牧藤/ALL】恋战 19

—19—

是牧前辈遇刺那年秋天,父亲卸任后不再对任何人说一句话。这个国家何以把如此至关生死的两个部门交给生为死敌的人,我在大学时光里一直问他,却因他的再不能回答,而在我的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不甚清晰的答案。这个结局他们并非避不开,而是不想避开,也许,他们对它期待已久。

那天仙道彰在档案室外无人的走廊上倚窗向晴而无鸟的天空中长望,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藤真已经猜到是一个绵长的故事。狭长空间里浮着挥不去的岁月的尘埃,他在离仙道十步远的矮窗台上坐下,翻开安西光义的手札,目光一页一页缓缓掠过潦草的手写体。

余下的时间父亲或在海边独自垂竿而钓,或在书房里誊抄前人订立的联合执政公约,那篇遥远的岁月里不知谁草拟的晦涩文字,我看不出它有什么地方值得挥霍半生的笔墨。父亲病重入院那天我在家里捡拾他散落在各处的字卷,有一页不知所云的残句,想来该是给我的。上面写着,诛灭乱红。

乱红。时代已久远,故而名字相当古拙,藤真低头兀自玩味片刻,没说什么。

历任党首离任时留下的日记书信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组织,但安西光义的手札里写着它的前任和继任执掌者的名字。

藤真翻过册页的动作滞了滞,抬头看去窗外,不知何故在答案呼之欲出的时刻,偏偏不想过问。

从何时开始存在以及为何而存在已难于考证,唯一有迹可循的是,它以非正常手段令两党的纷争延续至今,失去斗志和忘记仇恨的一方会消灭,新的制衡会再度生长起来。

恕我直言,这实在不是一个信仰法治之国的行事风格。

因为独裁是不被允许的。决策者无论有多少名字,联合执政却又不能各司其职的话,对于民众来说就和一个名字没什么分别。

那乱红和自由圣战又有何分别?

它的存在是为两党所默许的,惟其如此,这个国家方能迫近人们向往的一切。

前人默许,不代表在我这里仍然成立。

父亲和牧前辈当年所怀有的,或许就是学长此刻的心情。

那天藤真和仙道并肩走过国安部楼前广场,分别前仙道说,“不想知道乱红的继任者是谁?”

“是仙道君?”没怎么用心猜度,藤真半开玩笑地回答。

那时两人在门口相对而立,仙道的目光忽然停驻,分明地问藤真,“学长不怕?”

藤真一笑如青莲花的开谢,了无深意,“你不怕吗?”

仙道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出来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藤真临街望着来来往往的车如游鱼飞鸟,说,“仙道君,若有一天,我和牧必须决一生死,你选谁死?”

仙道沿他视线望去,沉默许久说,“怎样才能成全学长?”

藤真看着仙道,等他若有所觉,转目望向自己时,才平静地答他,“选我。”

“好。”

彼此约定后两人就在门前道别,各分东西。本不该答他以那般笑容,但仙道忍不住,因为藤真健司此时的心意,即使是牧绅一也未必能了解,而仙道彰却感同身受。藤真想赢那个人,为了赢他,竟然可以这样狠心,他想以一场盛大的死亡赢牧一辈子,他想从此以后,再没什么能阻止,这一战的天长地久。

翌日天色向晚,流川站在国安部大楼门口,看到泊在楼前广场西南角的天青色云雀跑车的前灯忽闪了一下,他垂目步下阶梯,若无其事走过楼前广场,忍不住向云雀望了一眼,仙道手臂支在敞开的车窗探出头来,“木棉花开了,搭你回宿舍。”

流川抬头,木棉正一树一树花开如燃向天国的烽火,他说,“巴士站不远。”

“那,陪你到车站。”仙道说着升起车窗。

流川想了想,没有出言反对,只兀自走他的路。

巴士站在半个街区外,风大,字句太轻担心会吹去,重的又不合时宜,所以仙道不说。流川在他前方两三步远,踏着隔开草坪与步行道那一线又高又窄的花岗石堤低头前行,猫在窗台上散步一般小心又不经心。

仙道看着他的背影,不远不近,有点忘乎所以,他说,“流川。”

“别说。”

迅疾的回身阻止让流川瞬间失了平衡,身形一晃,仙道快走两步,向腕上一握扶了他一把,握住,就没再放下。

一路沉默一路青草盛开,巴士在身边匆匆而过,停站,离站,站台上人来人往,载流川回去的车停了又走了,两人立为浮世里不来不去的看客,无知觉间已指掌相扣,仙道没松手,流川也没动。

等到有情侣在街灯下拥吻道别,末班车绝尘而去,仙道忽然说,“记得吗,那时候安西教官性子急,咱们没少挨他的骂,记了过就恶作剧侵入他的指挥终端去改处分记录,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一封写给你的密码电邮,木棉花封印,加密方式前所未见,破解它的趣味远远大过了我对内容的好奇,就这样窥知乱红的刺杀令,也因此破坏了你加入组织最初的行动。一直以来,都是恨我的吧。”

“不恨。”流川的答案斩钉截铁。

仙道轻扬了唇角不说话,在无言沉入永夜之前,流川平静地开口,“我一直在想,假如当时乱红的目标是你的父亲而不是牧的父亲,你是否还会出手。”

总是这么让人为难的一针见血,仙道在心里叹了一声,“那你呢,是否会出手?”

“我会。”

两个字,并无多少回味的余地,仙道转过头去看流川,低首扬眸恰如往岁,缄默永远好听于世上一切言语,是发梢的风声眉间的雪季,掩不住冷冽亦挥不去温存。他说,“那我,不会阻止你,也不会原谅你。”

流川阖眸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他看着仙道说,“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千百个问题的答案就在一瞬间得来,是回答也是另千百个问题,仙道答他以拥抱,早在重逢之前,在夕别朝见习以为常的无知年月,在相遇之前的一千个宇宙里就已绸缪多时的拥抱,相拥的一刹那心如死灰。

他爱他,爱与他夏夕的滂沱大雨里携手狂奔过整座城市的年华,来不及也不知如何说清的千百句话催成了这一个字,领悟的瞬间它已空无一物,最后给他的竟是如此绝望的回答。

彼此都是自制到怀抱不肯贪恋的人,所以适时放了手,仙道在流川渐远的背影里喊他名字,“你会记得多久。”

流川止步一秒,轻的言语在风里吹成重的沉默,仙道没听到任何告别的话,不能释怀的,终在云淡风轻之后仓皇人海之中明白,若那时有什么言语,流川说的该是,最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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