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与声音不会彼此忘记

我不可东去西去,我只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牧藤/ALL】恋战 7

—7—

绝对有那么一瞬间,窗外的云和树都停止了,然后藤真笑了笑,时间又开始缓缓流淌,“用枪指着我说想念,我该相信你的枪还是你的话?”

牧不笑,声音也无温度,“你不妨,都相信。”这人一向如此,直线式攻击,正面突破,没有注释和潜台词,也从不掩饰求胜的意志,没有什么敌人值得他花心思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

“真是遗憾,我都不信。”藤真悠然转身,轻易夺了牧的枪,朝地板扣了一下扳机,弹匣自动脱落,是空的。

牧不为所动,俯身拾起空弹匣,“记录拿到了?”

“正如您所见。”牧的过问听来居高临下,藤真不自觉地用了辞令。

通讯器里传来清田信长的大呼小叫,“老大,我到了。”那是地下一层,所有监控线路的输出终端。

牧拽了藤真一把,“请恕我不能允许您把这份记录带出国防大楼。”

清田望着液晶幕墙上几百帧监控画面一头雾水,老大只说下来掩护,却没说掩护什么。目光下意识掠过六十层以上那一片安全级别为橙红两色的监控区域,蓦然瞥见牧牵了谁谁的手沿深长走廊跑过,想也不想冲到幕墙下,用身体挡住一系列匪夷所思的画面,途中打翻N个同事手里的咖啡。

牧绅一和藤真健司,此时的光景在清田信长的回忆里,和五年前那场梧桐树下盛大的离别微妙地交错重叠。忽然明白自己掩护的是什么,他们未来部长的内定人选,和敌方的不速之客,在国防部的指挥重地携手狂奔,像初恋的大学生,自毁形象。

高头力隐退许久,牧是这间大楼里一切行动实质上的指挥者,工作室在七十二层,唯一不受监控系统窥伺的所在。室内是兵戈之地独有的灰色调与金属质感,狭长铅冷尽处,却横亘着一壁红木格子门,在牧的案后,犹如古时征人帐下的四灵屏风,牧往左推开一页,扶门向内立着,“这里还未待过客,多有不周,不介意的话,看完记录再走。”不是商量的语气。

“客随主便。”既来之则安之,藤真从牧的身后,听见自己踏出的回响一步一步渐淡,格子门内是牧的静修之地,正前壁上是那人手书常胜二字,笔落肃杀,锋转飒沓,养心之所也从未释怀的执念,藤真如此想,不知不觉已走到房间中央。

牧说,“有一桩小事还没解决,七点前回来,可否邀您共进晚餐?”

藤真回眸,“晚上见。”

牧的阖门声荡开后,整间屋子如沉舟,迅疾地寂静下去,听不到那人去了多远。壁灯未燃,唯一的亮是左面斜支起的一排竹窗,苍然天色洒在窗下,落得半室光阴明灭。是仙道所谓的相敬如宾?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仙道的来电就在藤真上衣口袋里震了起来。

“一切都好?”一听就知道问候的人心里完全没在担忧。

藤真大致判断一下处境,给出了客观的描述,“软禁。”

仙道犹豫半晌,最后下定决心说了一句,“学长辛苦了。”

“……”这家伙在想什么。

那边一本正经,“我们静候两党缔结和平的时刻。”

藤真那时站在暗红色调的木质地板上,周身都是空荡,高处无季节感的风从竹窗猎猎吹来,他望着那一袭那个人亲手写就的常胜墨卷,忽然笑了,“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再也没有什么和平了。”若仙道在场,看到这个微笑会有所觉悟,组长笑了,后果很严重。

那是渐远渐荒芜的,他和他之间的时光之野上,他一个人的宣战。

当牧拎了简餐和一捧新鲜马蹄莲站在格子门畔,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最后一线暮光恰好掠过竹窗边沿,藤真于空无一物中静坐侧望,扬眸向窗外火烧云将熄的远方天空,听得见盘桓的鸽哨,却看不到惊飞的白羽。那夕光里的侧颜如画,远目的眉间,仍是临别时那一种好看。

四壁有光控的打火石点亮白烛,古旧的暖色一下倾落满身,藤真看着牧在室中来了又去,门边有一方小案,马蹄莲就插在案旁的落地花瓶里,当季的新茶入水,一抹清甘微暖的气息浮上来,藤真起身走过去,听见牧不抬头地说,“锡兰红茶,半杯奶,不加糖。三明治喜欢芦笋芝士的。我没记错?”

藤真在他对岸坐下,静待那句话在茶香里散开,问,“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铁男不是枪击前部长的人?”

牧看了看存心煞风景的人,一边摆好三明治和沙拉的餐碟,一边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哦,铁男不是么?”

藤真把记忆卡朝牧递过去,屏幕上一行行字符安静地奔流,“狱中的活动应该只有日记和名著,不允许会见亲友和阅读新闻,终身监禁者的监管条例,一则也没被遵守。”

牧随手把记忆卡关了,“铁男多年的辉煌战绩,足够判他十次终身监禁,但前部长的死与他无关。”

“证据?”

“我以为花形透告诉过你。”牧望着藤真一字一句说,似乎在暗示他知道花形当时中止调查的那个理由。

藤真回视他的目光纤尘不染,“我想听你说。”故意加重了那个“你”字。

牧一脸说来话长你真的想听的表情扶额,“父亲那次枪击事件的执行者,是极度迷恋数字技术和依赖精确计算的人,而铁男不是。”

言语的从容让藤真有了一瞬间的于心不忍,不过他很清楚,这样才是牧。

“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无法通过弹道硝烟反应测试逆向推断枪击的位置,两党联合调查组的结论是,狙击手在隔离带的白桦林里开枪。”

牧停了停,看藤真眉心轻皱,低头浅啜半温的茶。

“和事发路段平行且相距不远有一条磁悬浮轨,列车时刻表是固定的,父亲的座车也出于安全考虑严格限定了时速,所以那个人只要适时乘上那趟车,在准确的时间准确的位置以准确的角度开枪的话,成功率是百分之百。”

天青色瓷杯放回小案上,“你想说连那场大雨都是他计算好的?”藤真带着点孩子似的天马行空问。

“像天方夜谭吗?”牧淡然又把那半杯茶续满。

藤真笑了笑,不置可否。答应这个人共进晚餐,是在ANSIR都不曾做过的事,那时的关系很简单,女生中间长久地散布着关于这两个名字的绯色传闻,真相是两人去图书馆都选隔天。有多想无视就有多在意,却是不争的事实。

牧也藉此知道,大学时那位神一样的敌手原来很是挑食,于是不声不响把他们唯一的沙拉盘对边整齐排开的洋葱揽过来,又拨了自己这边的蘑菇和他换。彼此各怀心事,再没有别的话。

“藤真,是故意选这个时候出现的吧。”之后陪看那份记录一直到凌晨,牧步出格子门的刹那忽然这样问到,立在门口沉默了许久,又说,“下午去了公墓,今天是他的忌日。”

藤真听得一怔,也就是说,他和他从毕业分别到此时此刻,整好五年,事先想到的话,还会不会来呢。“伯父……前辈他临终有没有说过什么?”不知所以的中途改口,不知是出于对逝者的歉敬还是对生者的刻意疏远。

牧来到半敞的门下另侧,兀自倚门席地而坐,朝工作室昏暗的尽头漫漫望过去,“我从ANSIR高中部升入大学以后,和父亲冷战了四年,因为不想加入海党继承他的事业,但是卒业日的早上他说,是时候放手让我选择自己的路。也许那时就有不好的预感。”

和牧隔着身后半叶格子门,却比小案边对坐时还切近,藤真扬头枕在门格上,“仍然站在前辈离开的地方,明知道他不许你违背初心。为此日夜困扰着吗?”

“不光因为他,藤真。”这夜之后再不会和这样一个人背靠着背,所以没有什么话不能说,“那天于我,就像一道时空裂隙。得到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的许诺,因为其中一个离开,一瞬间又全部失去了。”

“牧,我还在。”藤真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可以说得天经地义,细想来没什么逻辑。

我不在了,牧回答。是心里的声音,藤真却听见了。记得那时灯火正明昧,一室静好,藤真倚着格子门,并没转身,只向半开的空隙里,把左手从身后递过来,牧覆上他的手掌,温润未暖,摩挲,握住。

很久以后千百度忆起此间的温存,以初初相见时的那两个名字相握,不假任何附丽也绝无半分心机,恍若曾经的青葱岁月,无论怎样决绝的胜败,见面仍可云淡风轻地点头致意,不必微笑着说出相杀的言语。

翌日牧亲自送返,临行在工作室的门口,藤真向尽头那卷常胜回望了一霎,边踏过空寂的走廊边听见牧说,“有什么奇怪,这里是国防部,不写常胜,难道写打不还手?”

猝不及防地,步伐滞了滞,然后笑了。牧一直记得,那天早晨藤真健司的那个笑容好看到寤寐不忘。

也对。牧不是那种为廉价的曾经念念不忘的人,所以那样的执念怎么会因自己而生长。一直以来太介意这个人的存在,所以觉得他事事都有所针对的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呢。

归途中从敞开的车窗听见风,看见晨光里不知名的群鸟掠过白桦林梢,心里前所未有的累。

那天牧的车就停在国安部正门对过那条街边,道别的话都无从说起,彼此静静在车里坐了许久,最后牧说,“有几句话,今天过后,就不再说了。”等藤真停在窗上的视线转向他,才继续说,“毕业那年你帮我赢过一场赌,但你并不清楚,我赌的不是诗,而是告白。”

“……”牧绅一你太狠了。神色都未来得及愕然,就那么心平气和地听着。

“当时约定无论用什么方法,我说喜欢你,你对我笑了,就算我赢。”

等反应过来想到应该阻止,“牧,事到如今,那样的话就不必说了。”一直是这么不择手段的家伙我早该明白。

“赌局是真的,告白,也是真的。”

最后的回答,已是心如死灰气定神闲,“今时今日牧的言行,我都会视为计谋和战术。”

“请不必手下留情。”牧的话,让曾经年少轻狂的彼此因猝然中断而迟迟不肯割舍的漫漫流年,倏忽一下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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