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与声音不会彼此忘记

我不可东去西去,我只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牧藤/ALL】恋战 18

—18—

巷口的阿婆回乡下去了,杂货铺门上挂着小木牌:休业中。下边写着归来的日期,三井走上台阶一看,日子早过了。最年长的巷子,市政厅为了留存这座城市百年前的旧貌,曾颁发修缮款给每间老屋的户主,已经没什么人住,更别说修整,这里只得一天天萧条下去。

那天在那条小巷尽头,有位少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迎面走来,像记忆深处还未和巷外的天空相遇的某个初夏,衣角的风和发梢的光阴淡如一帧久远的黑白照,却在旧屋檐下渐行渐清晰,显影般鲜明到不能卒视。

相错而过的瞬间谁都未曾避让,彼此的肩结实地撞在一起,全然不为所动地继续走各自的路,那是流传于持枪者之间的隐秘礼节。

这个国度在廿年前已禁止枪支私有,但阻止不了既有者的私相授受,痴迷于此的亦大有人在,他们行走于荒野之上阡陌之间,以隐晦的简约的暗示和耳语把黑市的所在告知彼此,在那里一支枪的价格是世上最大的不解之谜,有时等于一座城池,有时不过是沙漠里的一朵红花。

更多的时候,购买者不必破费一分一毫,只要原地站立不动,让枪的主人冲他打完枪里所有子弹,有人满载而归,更多的人搭上性命。

后来,这游戏秘密地风行在ANSIR的玩枪高手中间,为校方所屡禁不止。规则也越加严苛,相隔几十公尺的竞争者相对而立,一方的子弹击中另一方身体的任何位置,另一方则以对方身体的同样位置为目标还以颜色,且必须实弹。

三井与那位少年相背而行了十几步远,同一时刻侧身回头举枪,三井大约比那人快了微秒,第一颗子弹出膛,擦过那人左侧肩头,风衣上的搭扣应声而落,也几乎零时差觉出自己左肩上划破一线弹片灼烧的温度,竟然,并不伤及皮肉。

不久之后,三井知道那少年名叫流川枫。这个小他两届的学弟在空荡的巷子里和他十发子弹往来呼啸,擦过襟前袖底如风如刀,相持的时间极短暂也极久远,旁人若观战,怕还浑然不觉,彼此有多厉害只在心里明白。

最末一枪伤在流川腕上,说是伤,也不过一道风行水上般的灼痕,流川吃痛,本能地松了手,枪自由下落,身体重心随之低下去,未伤的手就地一捞握住了枪柄。时空静场了一秒,那场游戏的最后一发子弹,流川半跪在地上,持枪的左手一扬,三井耳边一声呼哨,风过之后,颈侧有种微痒渗出来,抬手一抹,是血。

伤不深,甚至没觉得疼,三井倒地装死,听见那人向他渐行渐缓的足音在巷里淡然荡去,闭着眼睛说,“没打中我指定的位置,你败了。”

日光透过老屋们破陋的间隙,撩上仰面朝天那人的睫毛,有个声音就在他鼻尖上方响起,“一年十班三井寿,久闻大名。”轻易说出他初入ANSIR时的班级,似乎笑着,玉石相击那么好听。

三井赫然张目,说话的不是流川。逆光里眉目悠远脸庞沉静,然并未笑着,只有青空的色泽落在他眸底,浅发流金,天光大好竟不及那一种明媚。

那人正俯身朝他递来左手,示意拉他一把,三井握了那只手,斟酌一下语气,一息尚存和着七分轻佻三分谁也不信的倾慕,说出一句让那人毕生难忘的话,他说,“表妹还是那么销魂。”

撤回援手,藤真站直身子,居高临下望着再度倒回地上并不打算起来的家伙,“说说湘南大桥的事。”

“说什么?”三井对来者的质询并无兴致,右手腕搭在额上,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一半掩在阴影里,慵懒而淡漠。

藤真垂目看他,不为非暴力不合作的言行止步,“你掩护的人是谁?”

“是铁男。”故意拖长声,像小学生在回答无聊的课堂提问。

藤真早有准备,立刻揭穿了他的谎言,“你出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三井一个鲤鱼打挺,从仰卧到标枪般笔直地立在地上,中间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除了铁男还有谁?”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藤真不动声色地说。

三井低头笑了笑,“你可以有一千个怀疑的理由,但绝不会有证据。”

春光样温和的人凝住眸子透出几分犀利,“这是默认吗?”

三井与他对视片刻,缓缓凑到他耳边温柔低语,“你记住,今天之后他如遇不测,我一定让你心爱的人如数以偿。”巷子很静,言语间唇齿的轻碰,声声都打在藤真耳膜上。

藤真并不避开,转目回视那人,淡定自若地说,“你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三井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未必是。”

藤真的唇边绽开一抹奇异的笑容,仿如雪霁在暮夜交接的大地上,最后的薄红只一线就迅疾隐没,“这一战如有阁下介入,于我百利而无一害。”空巷里犹如风过,言尽人已去得远。

三井朝他背影吆喝一声,“自由圣战的各级支线很快就会恢复,你想杀牧绅一随时可以来找我。”

远去那人似乎说了声谢,又似乎没有,等一切都静止下来,三井掸去衣上尘土边走边叹出一句,“有这么口是心非的人,怪不得世界不和平。”

国家第一档案库,隶属国安部档案管理局,安全级数:一级。

这个语焉不详的部门在国安部向公众公开的机构设置上并不存在,库里的全部资料除部长本人以外任何人无权查阅,有不得已的理由,申请临时权限后一周之内,若未能执行事先约定的有效行动,视同窃取国家机密,轻则引咎辞职,重则终身监禁。

田冈茂一不知道藤真在查什么,但给予他肯定答复的时候,他知道这场战争距离结束就只有七天时间。

神奈川最高决策层历任成员未曾言说的秘密都封存于此,探测和调节室内含氧量的天花板终年透出藕色亚光,两侧林立的档案架直抵屋顶,太过久远的缄默不语令这里静得出离人间,半空里若有若无的古旧气息,是风,不知起自何年何月何地,陌生而又温暖。

左手边是ANSIR共三十二任校长的工作手札,五年为一纪,册脊上标有年代和名字。脚步声在这空间里简化得全无回响,藤真沿廊散步到尽头,属于那个人的那一册没有找到,他立在架下,仰头望着某两册之间空出的间隔,略微出神了片刻,转身往回走。

这一架走完,拐角有人从另一侧的过道转过来。那时的两人仅一步之遥,中间却隔了至深至浅十年旧识仍未读懂的山河岁月,他一直称他学长,他叫他仙道君,他们不是战友,从来不是,那个人,不是任何人的战友。

仙道彰是国安部的真正守护者,这间大楼每一防御节点他了如指掌,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出入任何禁区不留痕迹,不,也许,这个拥有国家最高保密级别的档案库的那位直属于部长的匿名禁卫,就是仙道彰本人。那么,此刻他正在调查的一切,那人是否早已心中有数。

他的深眸浅笑一如往昔,藤真和他无言对视着,心头一瞬间掠过一千种可能,被突如其来的了悟眩然击中,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过道很窄,这一退,就靠在了身后的档案架上,悄然伸手扶在隔层的边缘,掌心所至一片冰凉,整个人迅速镇定下来。

仙道递上的手札以本国纪年历清晰地写着宣成29~33年安西光义,藤真接过来,对方没松手,“学长对我说不见三井,却和流川去见他。”

“为了确认他的枪法。”藤真回答。

“流川的枪法?”仙道的微笑里并没有笑意。

藤真给彼此留出了一秒的缓冲时间,说,“对。”

仙道松开安西校长的手札,伤脑筋的抬手扶额,“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念头。”

“杀手无权宣判死刑。”藤真念出这句话,语气恰似那人当时。是那天,仙道彰和流川枫为了所谓的杀手信条发生了争执。

仙道望天一叹,又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甚至流川你也怀疑?”

藤真点头,“甚至田冈部长。”

“那牧绅一呢?”

“他不在此列,我没相信过他。”

仙道无奈地摇了摇头,懒散倚上自己身后的档案架,“学长,你在说谎。”

整个事件你只相信过一个人,那就是牧绅一。仙道这样说的时候,看到了藤真在这一场不期而遇中唯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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