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与声音不会彼此忘记

我不可东去西去,我只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牧藤/ALL】恋战 17

—17—

每一次高头力对自己说,身为长辈这是最后一次横加干涉那两个孩子的过从来往,他都知道自己一定会食言。因为在他的词典里爱不值得注解,而这样的禁令不仅从未生效,甚或让事态反向加剧。

可视电话并不适合推心置腹,高头也不乐意那样。他和牧就像这屏光内外的异度空间,在可控范围内唯有极尽遥远,才谈得上彼此欣赏和容忍。

“十年或二十年的时间里你将和这个国家休戚与共,他可以是你的政敌,你的心之所向,你无法背弃的过往,但这种程度的存在不必左右你的一生,或者你宁可他能左右?”说这话的时候高头正盘膝坐在竹席上收拾一局残棋,偶尔抬眼望屏幕上的继任者,日光穿廊斜照在棋盘上,十足的漫不经心。

“我也在左右他的一生。”牧说。

他在案前正襟而坐,双手交叉握着一杯茶,暖意浮上来,氤氲在眼前,高头看不清他的回答,令那训诫有如自言自语:“也许说得不够清楚,我的意思是,他不该成为你人生中的污点。”

“那我,也是他的污点。”牧说。

黑棋一颗一颗拾起,高头的手悬在棋笥上方,稍微一松,棋子纷坠声如冰裂,“人们都说,本国的决策是在床上订立的。两党联合执政以来,不曾奢望过一天和平,但也从未像今天这样尴尬。”

牧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在床上还是会议桌上,有那么重要?”

屏幕里高头的面容赫然凑近,“听着,你必须信守你父亲全部的职责和声誉,国会未必在意你的私生活,但这无视风纪的态度,一定会成为他们攻击你的大好素材。”

牧放下茶盏试图结束不愉快的对话,“已经成为您教训我的素材了。”座椅后转站起身走向红木格子门,推开一扇,室内木质的清静透出来。

角落里一声传真信号音,有纸张沙沙流淌而出,“福田吉兆。国安部部长办公厅里的无名小卒,生性木讷没少挨田冈那老家伙的骂。”听得出部长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一触即发,“但有时候,他也可以锋利得像把匕首。这匕首予你,请用它结束那孩子的痴心妄想。”

结束他人的痴心妄想,为了自己所维护的痴心妄想。牧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传真,明白了部长的意思,那是一颗沉睡的棋子,最隐蔽最危险的暗杀者,“您何不亲自下手?”

棋局又一营一阵重新摆好,高头不再看他,“我只不过是在完成对你父亲的允诺。选择权在你,承担后果的也是你。”

牧走进格子门内,阖门之前他说,“一言为定。”

洋平出门时忘了关窗,风吹百叶窗打在半开的窗框上,三井半梦半醒间以为是一只受伤的鸟站在窗台上鼓动翅膀。睁开眼睛恰有一束晌午的日光晃过来,抬手去挡,冷不防疼得大叫一声,偏过头一看,右肩缠着绷带。

是在做梦,三井闭上眼睛说。渐渐发觉浑身简直无处不疼,他从枕上一跃而起,一床绒毯落向地板,只穿了短裤,赤裸的身上擦伤和淤青斑驳可见。什么来着,昨天夜里在这地方和人打了一架?

左手也裹了绷带,周身疼得记忆迟缓,四下看了看,桌上是一杯清水一只家用药箱,地上有血,谁的血?喉咙干得快烧起来,抄过水杯狂喝几口,人顿时清醒了。深夜在街边闲逛让那人捡回家,温存之际故意唤了铁男的名字?

对了。那人装没听见。拥有花哨吻技就能为他人的过往封缄?小破孩一个,还以为自己是谁?记起那时没来由的心烦,当场出拳打在洋平一向好看的鼻骨上。

离得太近,避不开,洋平停下亲昵举止,捂着鼻梁和攻击者对峙了两秒,在那人欠身欲起的刹那一拳揍在他颊上,力度和角度都让闷声倒回枕间的家伙相信拳头的主人很不爽,且已容忍很久,这正中三井下怀。

记忆所及,战事还是情事都从未如此野蛮。两具身体相缠在一张单人床上,一丝不挂却无半点情愫,像夏雨洪荒之后,相邻部落的男人那样,只为火把和猎物而厮杀。战乱中不知谁的手挥落了水杯,黑暗里破碎得格外疼痛。

扭打着跌落床沿时,被洋平像包袱一样扔出去,三井的右肩狠狠撞在桌角,疼得半身发麻,对手也无余力再战,有一支烟的功夫两人横陈在地板上只顾大口喘气。

后来三井稳了稳呼吸,撑起身子爬过去鉴赏那人的狼狈,中了诱敌之计,洋平一举反身把他压回原处,双手按着他的双肩,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一般狡黠地居高临下。

三井在渐渐压低的围困中试着抬手攀上那人肩胛,却触到陌生的微温和湿漉,手掌小心覆上他的脊,深浅纵横,想起那只坠毁的水杯,心下陡然一凉,仿佛看见铁锈的河在他背上淌开树一样的分支。

另一只手悄然顺着地板探过去,摸到一地玻璃碎片,一样的湿润,只是冰冷刺骨,抓起一把,握住,紧握。痛楚还来不及品味,让那人捉到他的手,十指交缠扣在头顶上方。洋平的吻灭顶而来,迫得他睁不开眼睛。相合的掌心是黏稠,是血,这令他欣然快意。

那夜他和他的血淌得不分彼此,生命最原始的河流的包裹中,赶赴三千场流亡,谁也没有放过对方。

身上的伤不少,但都还轻浅,三井冲了澡,胡乱对付几块OK绷了事。凭记忆将水杯药箱毛巾各种物品放归原位,拭去地板上血迹,换新了床单,房间主人丢在玄关的衣服挂好,拉起百叶窗的瞬间,一窗阳光劈头盖脸倾洒一身。

临走站在门口回看了一眼,日光清浅里刊页书册百无聊赖了满地,一切就像他初来时一样。

走出街区接到那人来电,站在十字路转角举起行动电话骂过去,“水户洋平你有病吧,我和你是一夜情不是情人,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那边淡定听完,以一个资深记者无上的耐心和胡搅蛮缠回答,“学长,这是第几次了,还叫一夜情是不是说不过去啊。”

对岸的绿灯亮起,三井横穿过斑马线,“怎么说都行,总之你的下半生我不会负责。”以为多么振聋发聩的话,也终于湮没在往来不绝的人流中。

洋平扑哧一笑,无语了半晌才说,“我上司的上司今天会去见学长,待他请务必温柔点。”

再不上心也听出是通风报信,三井收敛起方才的蛮不讲理,问,“你上司的上司是何方神圣?”

“见了,自然会明白。”一字一句颇多言外之意。

“我不会为美色所收买。”三井轻敌得一塌糊涂。

“学长可以用美色收买他。”洋平无比正直地说。

这城市少有飞鸟来归,白云迅疾隐没于高耸林立的楼宇之后,四面八方涌来的车声喧哗里三井用完了整条街的言不由衷,他想问那个人,背上伤得是否严重,是否有去看过医生。

“你……”

“嗯?”

那时洋平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恰好走完另一条街,人群熙攘里站定,仰头望着天空,等待着未知的后半句。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洋平答复得很快,他说,“好,我知道了,学长。”好像只是在通讯站值班热线上听到一条新闻线索,那么的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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