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与声音不会彼此忘记

我不可东去西去,我只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牧藤/ALL】恋战 16

—16—

信息安全司并不存在于为这世界所共有的时间轴上,一天或许是从运算符左边到右边的距离,也不妨是两次完全相同的命令中间流淌过的字句,约等于人间的一刹那或一千个昼夜。一旦回到这里,那个叫做牧绅一的人只能是光纤里亿万字节数据流尽头挥一念成千军的敌手,而非年华绽落里将去未去的谁谁。

至于破晓时分轻吻在他左手无名指上的人又是谁,藤真已无心力铭记。

羿进入修复阶段后,流川常在日夜不熄的终端群落之畔小眠,像一只猫守他晒太阳的屋角。仙道的敲击键盘声停一会,他就抬头看监视器上的代码,大约没这催眠音很是不爽,臂一横把始作俑者赶到一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落下急雨,屏幕上就涌起潮汐,留仙道趴在椅背上呵欠连天叹为观止。

那天早晨藤真倚门看见那两人,坐在忽明忽暗的屏光前共一只暖杯吃泡面,听说是昨天的晚餐,杯子握在仙道手中,流川凑到他鼻尖,用叉子围剿流亡在汤里的火腿丁和蛋花。读书时候并未有怎样亲昵举止,不过二百人的阶梯教室里并肩,自动开启闲人免近模式,方圆两公尺内无人敢坐,一个抄两人份的讲义,另一个享两人份的酣眠。

赏心悦目。足有五分钟藤真立在门口不忍打扰,他一笑,流川若有所觉,转头看向他时,未敛住无辜的眸色。仙道事后记起那天的藤真与以往不同,却说不上来,像久病初愈忽见窗外落了新雪,寂静里带点喜悦,又或者,烦恼。

藤真从光标与字符为岸的走道穿行过来,流川选了手边两杯红茶中没动过的一杯递上,他接在手里,听见仙道说,“所有修复和测试会在今天完毕,为了下次迎战的最优初始状态,我建议全系统重启,但上级们不肯签字,怕有人乘虚而入。”

“需要多久?”羿诞生至今,似乎还未片刻离过职守。藤真望着屏光里平稳卷上去的一行行,无忧无喜。

仙道一向懒于和田冈身边那群吹毛求疵的政客交涉,听藤真如此说,不禁松了一口气,双手交叉在脑后靠上椅背,“四十分钟,最少,半小时。”

藤真若有所思轻抿了一口红茶,抬起头的时候,有不知名的温柔正在眸底逝去,他说,“他不会的。不必等签字了,我说可以重启。”

待牧这样了如指掌的敌人,藤真也一向不肯轻估轻信,所以仙道先是意外,兀自回味一番那人的话,目光忽而意味深长,“看来,学长掌握了比我们更为内部的情报。”

仙道式的敏锐总令人措手不及,藤真笑得有点困扰,答他一句,“也许。”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静了一会,红茶的余温散尽,下定决心似的,藤真放下杯子,转身到仙道不怎么用的写字桌旁拨内线给彦一,“请你转告新闻发言人,今天下午四点,约见时政媒体,把牧绅一伪造铁男遗言的事实公之于众。”

仙道一诧,和流川交换一个无解的对视,两人又把目光投向桌旁静立的那个人。国防部对羿的攻击平复后,战局由明转暗,几乎像以往每一次纷争一样,厮杀会冻结为冷战,以至于暧昧混沌,最初的事端会就此不了了之。而藤真的决定,无疑把即将归于沉寂的又再度唤起。

看来,不分胜负是不会甘心了。仙道想,由来已久的,始终是那两个人心念纠缠,最不能退让的时候,只怕最是在意到了骨子里。他和流川虽身在其中,却无权过问。

国安部新闻中心很久没有这样忙碌过了,离发布时间还有一小时,整理通稿,核对细节,确认联络,因为持有给予敌人致命反击的有力把柄,几个月来的失败压抑一扫而空。

行动迅速往来有序,每个匆匆经过藤真身侧的人都投来某种不言而喻的欣然臣服,并暗暗做出这样评价:那位部长钦命的年轻守护者,拥有如玉一般温润坚贞的不折之心。

只有彦一忧心忡忡地从身后叫住他,“学长,我们仅有的是水户君拍到的那卷胶片,作为证据的那本日记依然在敌人手里,万一他们……”

藤真正伫立在新闻中心敞开的门畔,熟识或陌生的同事出入过眼,偶尔问询,也都浮若云烟,冷眼旁观一场无能为力的悲喜剧,却让彦一一唤,忽然了悟,孤注一掷举手无回的人正是自己。

没等藤真回答,田冈茂一中气十足的发话就引得新闻中心的人纷纷回头瞩目,部长说,“牧绅一可以伪造遗言嫁祸陵党,我们伪造一本狱中日记又算什么,更何况铁男的真正遗言已经凿凿在握了。”

“没想到健司你这么沉得住气,选择这个时间发布是有利的。”部长心绪大好,抬手在藤真臂上拍了拍,言语是战友式的诚恳,“若我事先知道,也许会催你出手,总之错怪你了。”

在无言以对的当口,行动电话适时响起,藤真抱歉一笑,侧身从部长身边择路而去,来到廊上一看来电显示瞬间后悔,倚着栏杆背向天井调整了一下气息,上方吹来的风冷冽如刀直抵心口。

“钥匙落在沙发上了,我让人寄放在你们对街那家咖啡店里,记得有空去取。”那边仍是晨间枕上旧温柔,两方的内线都未撤,国安部约见媒体这么大的动静,牧不可能一无所知,这种时候来电就是存心挑衅。

藤真无言地笑了一下。

那人似乎能听出他的反应,“什么时候走的,也不叫我。”

“明明就醒了。”藤真不客气地揭穿他。

“不是醒了,是一夜没睡。”牧纠正说。

果然他都知道,知道他将怎样离开以及那是怎样的末路和陌路,包括临别他在他颊边落下的一吻以及那一吻中他的决定,他都知道。

“你好吗?”像分别了很久。

“很好。”

“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吗?”

“会。”不犹豫地说会,比说不会更像诀别。

因为不知如何道别所以在电话里长久地沉默,又在同一时刻叫了对方名字,然后牧说,“我在听。”

“我是骗你的。”一切都是为赢你。

那边似乎不屑了一声,“你再也骗不了我了。”

忘记了那天通话怎样结束。廊上人来人往,藤真边听电话边向每个路过冲他点头致意的人微笑,一个人慢慢踱到走廊尽头,转过去是楼梯间,光线一暗,整个人一下靠在墙上,行动电话里已经是一片忙音,他和那个人从此一生遥远。

寄存在咖啡店的钥匙环上多了一把,是藤真临行放在牧枕边的,那间公寓的钥匙。在落地窗边独饮一杯清咖啡。过了四点,过了四点半。天未暗,窗外街上车灯已亮起来,车流也多得渐淌渐看不真切。一个朝夕的时光,怎么会这样的漫长。

这一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未说出的话,未问出的问题,和因为结束了所以更无理由舍去的心情,若不可封存在今天,就不得不和记忆还有年龄一起,一直走到死亡的那一天。没有人知道。

田冈部长的好心情并未维持过四十八小时。隔天Channel KAGAYA破天荒刊行号外,头版是一则从任何角度都说不上出色却足以惊世骇俗的图片新闻。它定格了海陵此战两位指挥者在云栖山悠长的石阶上相拥而吻的一刹那。内页追溯两人绯闻上至大学时代,并点到为止地做了带有某种政治隐喻的阐释。

尽管仙道赶去藤真办公室时跑得比兔子还快,但一进门田冈已经把这份号外狠狠拍在了当事人的桌上,“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仙道一步挡在桌前,“学长并没有为那个人放弃过任何决定。”

田冈一把推开他,“因为你们的任性妄为,这场战争正在成为一个笑话。”

仙道索性抱臂站在一旁,“并无恩怨的两个人必须互相仇恨,只因他们身处两个敌对的阵营,这本来就很可笑。”

田冈气得攥紧拳头冲他吼,“我和高头力,你的父亲和牧的父亲,都是如此,你们凭什么例外?”

仙道不为所动,“凭我们未忘初心,两党并非为争斗而存在。”

田冈没心情和理想主义者论辩,他缓和下语气,转向一言未发的藤真,“你的反对者和我的反对者很快会就此大做文章,你来告诉我,怎么办。”

僵持中乍响的行动电话铃音格外不悦耳。花形透。

“拍摄者是神奈川之声的人,我曾冻结他的发稿权限,没想到他低价卖给竞争对手。对不起。没有为你守住这一局。”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的叙述有太多潜台词,能说的必须说清,至于不能说的,也只好沉默,这一点两人之间从来有共识。

藤真抬头直视着田冈,对花形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必道歉。”彼此都不等对方的下一句话就各自收线,这平静,或许应该释义为复杂。

田冈的表情一阵痉挛,在可以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语之前先捂着胃部倒下去,仙道眼疾手快,抢上去搀住怒不可遏的部长,架到门口不忘回头一瞥,恰好看见藤真低眸伏案的最后一秒,竟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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