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与声音不会彼此忘记

我不可东去西去,我只向万里无寸草处去。

【元流焕李海真】北归 0.5

哥这必须是人品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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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时母亲说,无论多艰难,也要相信你的父亲,相信党。这句话,海真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似懂非懂。

琵琶角在祖国的最北方,三面环海,有绵长曲折的海岸线,水是苦的,粮食是红黍和青稞。

整个冬天都在下雪。雪落在训练场上,让战士摸爬滚打成了泥浆,过了中午,太阳一照,又化成水,夜里,被紧急集合的脚步踩成冰,天一亮,新雪又落下来。

入伍的新兵,就只穿一身单衣,在这一地泥泞里匍匐。像是地上长了刀子,每前进一寸,钻心的疼,刺骨的冷,但是,只要熬过最初的几个小时,就都不觉得了。

一天下来全身青紫斑驳,本来就不软的被褥,更像是长了火,长了刺,让人躺在床上不敢翻身,又怕听见随时吹响的集合号,干脆连衣服也不敢脱,整夜僵尸一样笔挺地睡不着。

新兵训练的三个月里,冷,疲惫,动荡,海真觉得,他把一辈子生病的机会都预支了。

开始是胃疼得厉害,在训练场还好忍,每隔一天,他们被带到海边,在乱石滩上负重奔袭,别人身上是海水,是雪水,海真身上是冷汗。

实在疼得喘不过气来,他就低头看鞋带,如果鞋带松了,他就可以出列,蹲下,趁系鞋带的机会,少疼那么一点。代价是他要拼命追上队伍,回到原来的位置,好容易攒回来的一丁点力气,根本不够用。

后来,他会在蹲下去的时候,悄悄捡一块海蛎子壳抓在手里,胃疼的时候,就狠狠握一下,锋利的壳刺破手心的一刹那,就觉得胃疼轻多了。于是每次奔袭回来,手心都血肉模糊。

就这么折磨了一个多月。

新兵营的教官没有批病假的权限,但是看海真喝水都吐,还发高烧,向上级打了报告,把他送到卫生队,才知道是患了神经性胃炎。

之后的一个月,海真没回过宿舍,白天和别的战士一样长途跋涉,晚上到卫生队打吊瓶,一边竖起耳朵等听集合号。

不能落下一天,落下了,训练就要延期,李成巽的儿子,怎么能刚入伍就掉队。

紧急集合结束后,到天亮前的几小时,是一天里最平静的时候。

海真常常想起母亲。母亲是印刷厂的打字员,为了让家里每星期能吃上一次有肉的菜,每天晚上还要织几十双袜子。

他想念家里那张小木桌。总是一灯如豆,总是织袜子的母亲坐在对面,他伏在小桌上写作业,偷偷抬起头,就能看见母亲在烛光里低垂的脸庞,和鬓边的乌发,母亲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深夜,在卫生队的病房里,想念母亲的时候,海真常常攥紧了手掌,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生怕眼泪流出来。

有时候,他守在窗边,这里能望见训练营的铁栅大门,天蒙蒙亮,有人会把那扇门拉开,让军用货车开出去,每当这时,海真的心也从那扇门里飞了出去。

他想象有一天,能穿过门外那一大片青稞地,看见来时的那条公路。小时候父亲教过他,在一条周围只有荒地的公路上,怎么清晰地记住所有转弯、上坡和下坡,他一定不会走错。

沿着公路走上一天,就能走到这里唯一的火车站,一天两班列车,直抵平壤。他只要能躲在街对面,看一眼家的窗口,看一眼母亲在窗前走动的身影,就心满意足了,看完了,就原路回来。

只有一次,这个愿望,在梦里实现了。

那是新兵训练的最后一天。被胃病折磨着,海真好几天没吃东西,在攀援海边的陡峭岩壁时,体力不支,跌落在乱石滩上,都来不及挣扎一下,就失去了意识。

稍稍恢复意识,天已经黑了,海真什么也看不见,只闻见卫生队刺鼻的消毒水味。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头疼得厉害,胸口似乎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一句话,手和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

死亡。海真这么以为。他害怕死亡,但一想到,不能像父亲那样牺牲,母亲会伤心,党也会失望,他心里更难过,抽噎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又开始下雪。

海真梦见自己在大雪中,奔跑过空无一人的训练场。铁栅大门开着,他一口气跑了好远,沿途拨开一层一层落着新雪的青稞,头也不回。登上回平壤的列车了,列车拉起长鸣,奔驰得飞快。

看见家的窗口了,小窗上亮着灯,母亲从窗边走过,好像察觉了什么,急忙推开窗,四下张望。海真忍不住叫了一声,妈妈。

可是,她没能听见,她在敞开的窗口,怔怔地站了好久,才慢慢关上了窗。母亲转身的一刹那,海真隐约看见,她在低头啜泣。

忍了三个月的眼泪,就在这时,刷地涌了出来。

李海真不知道,他在梦里看见的灯光,就是病床旁边的小桌上,台灯发出的光。

那天晚上有一个人,在他的床前站了一会。

是元流焕。5446部队五星组组长。主攻暗杀和秘密调查,那是传说中的死亡之组。

三天前,元流焕接到了新入组成员的名单和训练报告,他用一个晚上看完,记住了那十几张年轻的脸,和有关他们的各种细节。

那几年,和他同时当上组长的人,早都和组员打成一片了,他们白天在训练场上相互拼杀,晚上坐在一起,憧憬着远在家乡的美丽姑娘。

只有元流焕,依然像他以全优成绩当选组长时一样,被五星组的组员们遥远地敬畏着。

教官们都说,在所有组长里,没有谁比他更狠,可是,也没有谁比他更用心。

那天晚上,他站在新兵宿舍的门口,紧急集合的号角声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鱼贯而出的战士们,借着雪光,把十几个新组员都认了一遍。最后发现,少了一个。

问了教官才知道,那个孩子摔破了头,正躺在卫生队里。

元流焕站在床前,听见海真叫妈妈,他从病历夹后面抬起头来,盯着孩子的脸看。新组员里最小的一个,比自己当年进五星组的年纪还小,如果不是这么苍白消瘦,应该很好看。

下一秒,他的心像是忽然被烫了一下,他看见孩子的眼角,寂静无声地,流下了一滴眼泪。

元流焕贴在裤线上的右手动了动,缓缓地,抬起,向孩子的颊边伸出去,那滴眼泪,他想替他擦掉。

但是,就在他的手指,碰到海真的脸之前的一瞬间,好像忽然惊醒了一样,他停在那里,手掌握紧,然后,收了回来,放下了。好像纹丝未曾动过。

后来,李海真看到的元流焕,就是训练营里人尽皆知的五星组组长,他不知道,那个人曾在他面前,有过那么一瞬,不为人知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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